[上一篇 阿偉的故事 (2)：活著吃完便當]
阿偉跟潔西以為他們會看到一個西裝筆挺的人出現在他們面前。畢竟他們看過的顧問或律師幾乎都是這樣：男的穿西裝打領帶黑皮鞋，女的穿套裝高跟鞋，手上拿個公事包，一開會就打開電腦，一直問問題，一邊問一邊講著他們聽不懂的術語。
但眼前這個人，好像要去渡假似的。上衣是短袖Nautica帶領polo衫，褲子是五分卡其休閒褲，腳上是Nike短襪跟Skecher走路鞋，手上拿著cama咖啡。而且除了咖啡，他是空手來的，啥文件電腦公事包都沒帶。
而且他還沒帶名片。他說他忘了。
「好吧。麥可說你們收到了美國廠商寄來的專利敬告函。你們有什麼問題要問我的嗎？」在會議室坐下後，蓋飯問阿偉跟潔西。
「通常這種案件應該怎麼處理呢？」潔西問。
「我可以幫你們介紹美國律師。我介紹的律師都不錯，而且報我的名字還可以打折。你們有問題，問律師比較好。除了專業之外，律師會讓你們的溝通內容，有律師當事人特權的保護。」蓋飯說。
「我們會找律師。但麥可說可以先聽一下你的意見。」潔西說。「老實講，我們沒有處理類似事情的經驗。我們連一開始怎麼處理都沒有概念。」
「我懂了。我可以看一下那封信嗎？」
阿偉把信連同附件拿給蓋飯。蓋飯看了一下，開始微笑，然後把信放下。
「這個專利權人，不是專利蟑螂，他在美國是第一大廠，世界排名沒有第二也有第三，第一應是韓國人吧。」蓋飯停了一下。「我記得它之前曾經打過專利訴訟。阿偉，你電腦有連網路嗎？可以查一下嗎？把電腦連上投影機吧，這樣我們可以直接看你查的結果。」
阿偉把電腦連上投影機，然後Google專利權人的名字。
「等等。你們有沒有Pacer帳號，或是類似Lexis的Courtlink可以用？」
「那是啥？」
「好吧....... 這樣吧，除了Google以外，要免費查美國訴訟資料，可以去兩個地方查。一個是Justia，它是泛用的免費訴訟查詢系統；另一個是RPX的搜尋網站，這個是專查專利訴訟的。」蓋飯說。「去RPX查吧，它比較好用，不過免費的資源，總有資料不完整的問題喔。」
阿偉很快就在RPX上找到了專利權人的訴訟歷史資料。蓋飯站了起來，跑到投影畫面前面。
「阿偉，你也Google一下這家公司的資料。」
阿偉開了另一個視窗開始Google。
「你們看，這專利權人在大概十年前，一開始是被告。當年告它的，也是大廠喔。然後它慢慢地，最近幾年開始變成原告。一開始是在它的所在州的法院告這個.......喔，這是專利蟑螂，這應該是請法院確認專利無效與不侵權的確認之訴。後來在前年，它在東德州告了一個大陸廠商。」蓋飯說。
「然後你看Google的資料，去年它開始發專利侵權敬告函給各家廠商。這有上新聞。」蓋飯揮揮手叫阿偉把網頁往下拉。「嗯，Yahoo Finance有它的營收資料，這邊則是產業分析資訊，把這些跟它的專利活動對照看看吧。在這段期間，這個專利權人在美國變成第一大廠，但你看它的營收數字，成長慢慢趨緩。他的成長受到韓國廠商的影響。」蓋飯又揮揮手。「你看，它去年的三條產品線，有一個開始不太賺錢。我猜，這個產品線跟它對你們主張的專利權有關。」
阿偉稍微看了一下，好像是真的有相關。
「所以我猜，這家美國廠商是玩真的。它的目的有幾個。」蓋飯想了一下，然後開始在白板上寫下三點：
- 專利收入
- 練兵對決
- 合作籌碼
「首先，它希望它的智權部門能有營收。不管是授權收入，還是損害賠償，對於公司來講，絕對是好的。」蓋飯說。「但專利能收到錢，前提是有人可以收。我舉個例子，如果它想收你錢，卻把你告倒了，或是把你搞到營收變少了，那它的專利部門就反而收不到錢了。這個一定要記得。重點是，它把你告倒，你本來的市占率，不一定變成它的喔，搞不好變成韓商的。這樣它就不划算了。這也要記得。」
「其次，它在練兵。它總有一天要跟韓國廠商對決。所以它的專利部門，從十年前一直被打，到現在主動發函，這一切最終都是為了跟它最大的競爭對手對抗，現在是韓商。這個韓商的專利，我看也不少，要從韓商收到錢，我看不容易，能達成恐怖平衡或交互授權，我看比較可能。」
「最後，它希望專利可以作為它跟其它廠商合作的談判籌碼。」蓋飯想了一下。「比如說，它想說服你們幫它代工，從競爭關係轉為合作關係。它要達到這個目的，其中一個籌碼，不外乎跟它競爭，會有專利戰，幫它代工則不會有；然後它是美國第一大廠，訂單肯定不會小，對台商來講，通常是個不錯的誘因。」蓋飯又想了一下。「嗯，我想它應該會在代工合約裡，訂定一段期間內只能幫它代工，不能幫韓商代工的獨家條款吧。」
「所以說，最後變成，我們一方面幫它低價代工，一方面自有品牌部份要付它權利金，最終幫它打韓國廠商？」阿偉問。
「嘿啊，台灣廠商都這樣的啦。」蓋飯說。
「那我們該怎麼作呢？」潔西問。
「回信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呢？」潔西問。
「阿偉，電腦借我用一下。」阿偉把電腦推給蓋飯。蓋飯打開Word，霹靂啪啦就打了一封英文信。
「就這樣回。你們套在公司信紙上就行了。對了，記得要簽名喔。你們要不要決定一下，誰要簽名？」
潔西跟阿偉對看了一下，兩個人都沒出聲。終於，潔西說話了：
「阿偉，這封信，就你簽名吧。」
「可是我只會技術分析耶...... 我不會寫這種信。」
「放心啦，我會幫你。」
蓋飯微笑地看著他們兩個。這場景他看多了。一件新的事情，大家都不會作，又有一定程度風險，極少數公司的員工會視為挑戰搶來作，大部份公司的員工都選擇明哲保身。一個公司、一個政府、一個國家有沒有競爭力，也許從這邊可以看出一些端倪。
然後有些人會在別人好不容易作好後，再把功勞搶過來。有些人會一直批評那個作事的人，但要他自己作，他作的更爛。有些人選擇冒險，接受挑戰，然後 ...... 因失敗而被砍頭：主管為了保住自己，砍掉他下面的接受挑戰的部屬的頭。
蓋飯想，今天這樣差不多了，剩下的他們自己內部去搞定吧。
正當他想起身時，阿偉說話了：
「好。那蓋飯，你可以跟我說，什麼狀況要回信，什麼狀況不要嗎？還有，你回信寫的每一句話，你可以講一下是為什麼這樣寫嗎？」
蓋飯看著阿偉。這個人知道文件上簽了名就要負責，所以他想弄懂文件的內容。一個專利工程師想弄懂公司發函的內容。
哈哈哈，這個笨蛋。他會被砍頭吧。
「好啊。不過我好餓喔。我們要不要先吃飯啊？這邊有賣日式蓋飯的嗎？」
「我們去外面吃吧。」潔西說。「吃完下午我們可以再討論一下嗎？」
「沒問題。」
最後他們三個人開了一整天會，卻沒有人想到該付蓋飯顧問費，連蓋飯自己也沒想到。哈哈哈，這個笨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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